广西医科大学靶向肿瘤学国家重点实验室 王婧
2025年8月19日,我怀揣着敬畏与求知之心,线上参加了中国抗癌协会(CACA)前沿播第24期会议。当屏幕亮起,五位在胸外科、肿瘤内科、放疗科领域如雷贯耳的名字——陈海泉、陈克能、朱正飞、傅方求、张扬教授齐聚一堂时,我便预感到,这不仅是一次信息的传递,更是一场关于未来肿瘤治疗格局的深度思辨。
会议的核心,如同一道光,聚焦于一个看似“减法”实则“加法”的命题:能否为特定早期肺癌患者,在确保疗效的前提下,减去传统的系统性淋巴结清扫?这项由陈海泉教授团队领衔、发表于《Journal of Clinical Oncology》的重磅研究,为这场讨论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陈海泉教授的开场,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沉甸甸的数据和清晰的逻辑。他向我们展示了一项针对早期(I期)肺腺癌患者的多中心、随机、III期临床试验结果。研究的核心在于,对于那些术前影像学表现为纯磨玻璃结节(pGGN)或实性成分占比(CTR)小于0.5的患者,通过术中冰冻病理精确评估,若证实淋巴结阴性,可以安全地免于系统性淋巴结清扫。这项研究的结果震撼人心:与接受标准淋巴结清扫的对照组相比,免于清扫的实验组在总生存期(OS)和无病生存期(DFS)上达到了非劣效性标准。这意味着,对于这些经过严格筛选的患者,“减法”并未带来生存上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它带来了显著的“加法”效应:手术时间平均缩短了近30分钟,术中出血量显著减少,术后胸腔引流量降低,住院时间缩短,最引人注目的是,术后并发症的发生率降低了惊人的64.5%,尤其是肺炎、心律失常等常见并发症的减少。作为一名长期关注肿瘤外科进展的医生,我深刻感受到,这不仅仅是一项技术的革新,更是理念的范式转移。它标志着肺癌外科治疗正从“最大可耐受治疗”的激进模式,向“最小可治愈治疗”的精准、温和模式转变。陈海泉教授用他的研究提醒我们,医学的进步,有时不在于我们“多做”了什么,而在于我们“少做”了什么,却依然能让患者活得更好、更久。
会议的精髓,在于后续的讨论环节。陈克能教授、朱正飞教授、傅方求教授、张扬教授分别从胸外科、放疗科、肿瘤内科及转化医学的角度,对这一“减法”策略进行了深刻的剖析。陈克能教授(胸外科)从外科技术的角度,强调了患者筛选的极端重要性。他指出,术中冰冻病理的准确性是决策的生命线,任何误判都可能导致治疗不足。同时,他也提出,对于那些CTR接近0.5或术中冰冻存在疑问的病例,系统性清扫仍是“金标准”。这体现了顶尖外科医生在拥抱创新的同时,对安全底线的坚守。朱正飞教授(放疗科)则将视角延伸到了局部控制与远处转移的平衡。他提出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对于这些生物学行为相对惰性的早期肿瘤,免于淋巴结清扫是否意味着未来局部复发的风险会增加?如果会,放疗(如立体定向放疗SBRT)能否作为一个“非手术”的替代方案,达到与亚肺叶切除相似的疗效?他的发言,将讨论从手术室引向了更广阔的精准放疗领域,提示我们未来可能需要通过更精细的影像学或液体活检技术,来进一步细化患者的风险分层。傅方求教授(肿瘤内科)则从系统治疗的视角,探讨了“减法”策略对后续辅助治疗决策的影响。他指出,免于淋巴结清扫意味着病理分期可能降级(例如,从pN0(i+)变为未经淋巴结评估的临床分期)。这是否会影响我们对患者预后的判断,以及是否需要辅助治疗的决策?他呼吁,未来需要建立基于分子特征的、更可靠的预后模型,以弥补传统分期系统在此类患者中的不足。张扬教授(转化医学)则从更宏观的层面,探讨了这项研究对肺癌筛查和早诊早治策略的启示。他认为,这项研究的成功,极大地增强了我们在低剂量CT(LDCT)筛查中,对那些表现为pGGN的惰性病灶采取“积极监测”策略的信心。未来,通过整合人工智能影像分析、循环肿瘤DNA(ctDNA)检测等多组学技术,我们或许能更精准地识别出那些真正能从“减法”手术中获益的患者,从而避免过度治疗。
会议的最后,所有专家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共识:医学的终极目标,并非仅仅是“治愈疾病”,更是“治愈患者”。陈海泉教授的研究,其价值不仅在于提供了高级别的循证医学证据,更在于它体现了对患者身心整体福祉的深切关怀。
“减法”策略的背后,是对患者生活质量的极致追求。减少一次淋巴结清扫,意味着减少一份手术创伤,减少一次潜在的并发症风险,缩短一天的住院时间,让患者能更快地回归家庭、回归社会。这看似微小的改变,对于每一个罹患癌症的家庭而言,都是巨大的福音。
作为一名参会者,我深受触动。在精准医学时代,我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技术手段,但技术的进步绝不能以牺牲患者的生活质量为代价。CACA前沿播第24期,以其高屋建瓴的视角和严谨求实的讨论,为我们树立了典范:真正的医学创新,必须建立在坚实的科学证据之上,以实现患者长期生存和生活质量的双重优化为最终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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