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小传：樊代明，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亚太消化病联合学会会长、肿瘤生物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国家消化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主任

　　20世纪以来，肿瘤发病率和死亡率逐渐上升，随着医学及其技术进步，癌症已逐步成为“可防可治”的疾病。中国病人数量巨大，广大医生有丰富经验，但以往一直沿用、参考或翻译外国诊治指南。国外指南固然有一定价值，但不能完全替代本土指南。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人自己的指南”应运而生——由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樊代明担任总主编，1.3万余名权威专家参编，近300（人次）两院院士参审，覆盖53个癌种、包括60个肿瘤诊治技术的《中国肿瘤整合诊治指南》（又称CACA指南），于2022年发布。该指南共约800万字，以中英双语面向全球发布，为我国肿瘤规范诊治提供重要参考。今年4月15日~21日是第29个全国肿瘤防治宣传周，结合“CACA指南 我知你知”的主题，《生命时报》专访了樊代明院士。

　　《生命时报》：我国肿瘤防治现状及进展如何？您组织编写CACA指南的初心是什么？

　　樊代明院士：近十几年来，我国肿瘤的发病和死亡均呈持续上升态势，肿瘤有效防控关系到我国全民健康的实现。国家癌症中心发布的最新癌症报告中显示，2016年我国共新发约406.4万恶性肿瘤病例，241.35万因恶性肿瘤死亡的病例，这意味着平均每天有1万多人会被诊断为新发癌症。

　　在全球范围内，每4个肿瘤病人中，就有一个是中国病人；每3个因肿瘤而死亡的病人中，就有一个是中国病人。基于我国医疗资源不均衡、诊治规范性不强的现状，我国的抗癌工作重要且艰巨。对肿瘤规范化诊疗的推广是提高整体诊治水平的关键。因此，指南的价值在肿瘤防治系统中占重要地位。

　　推出CACA指南必要且紧迫。具体来看，第一，不是所有指南都水土相合。中国病人有中国病人的特点，中国医生有自己宝贵的经验，外国的指南可以参考，但照搬、照抄或照译，多数水土不和、疗效不佳。第二，不是所有指南都一成不变。国外指南也一样，总有被实践不断证实有不完善甚至错误的地方。如果等到国外纠错以后，再传入国内进行修改，这中间会耽误众多病人的治疗时间。第三，不是所有医生都按照最先进指南来治病。中国幅员辽阔，由于各地医疗水平参差不齐，很多医生毕业后，很难得到及时、先进、系统的临床培训，他们更多是沿用当地老师的经验治疗，赶不上形势，甚至部分医生故步自封、我行我素。第四，不是所有院校都用指南施教。医学知识的半衰期只有5年，明显滞后的医学教材与最新指南之间存在较大差距。长期以来，肿瘤医学教育如何跟上医学理念、知识和技术的快速更新迭代，满足临床需求，实现与时俱进，始终是医学高校的重要挑战。

　　为解决这些问题，必须推出具有法律效益、行业认可、符合中国国情的本土指南，才能根本改变中国肿瘤现状，这也是CACA指南的使命与担当。

　　《生命时报》：CACA指南体现了哪些“中国特色”?

　 樊代明院士：CACA指南以证据为基础，以指导临床一线医生日常制定规范化的患者分层诊疗方案为首要目标，重视中国人群的特殊性以及中国大多数医疗单位的实际情况。以肝癌为例，国外肝癌病人常常会先得丙型肝炎；但在中国肝癌患者中，先得乙型肝炎的病人较多，那么国外肝癌指南也就不适用于中国。再比如食管癌，中国以鳞癌为主，危险因素包括抽烟、喝酒等；而国外患者大多是腺癌，先是因为胃食管反流，再导致反流性食管炎、食管溃疡等病症。国内外的这两种情况完全不同，国外与食管癌有关指南的参考性、实用性，在中国也就大打折扣。

　　此外，在世界医学领域中，中医药学已发展成唯一可与现代医学（西医药学）比肩的第二大医学体系。中医药解决了很多西医解决不了的问题，显示其不可替代性。中医药学必然成为未来医学发展和整合医学时代的主要贡献者。在CACA指南中，特别关注并整合了传统中医药在肿瘤防治中发挥的“减症增效”等独特作用，这也将成为中国为世界肿瘤防治领域做出的特殊贡献。

　　《生命时报》：在CACA指南框架下，如何理解“整合”这一概念？

　 樊代明院士：“整合医学”是以人作为一个整体，将医学相关领域最先进的理论和知识与临床各学科最有效的经验方法进行有机结合，并按照环境、社会和心理的现实和需求加以修正和调整，形成更加适合疾病防治和呵护健康的新医学知识体系。

　　在CACA指南中所贯彻的“整合医学”理念，就是充分体现观点汇合、学科融合、技术整合的“整体整合”学术理念和观点。肿瘤是全身疾病，指南编写要关注病人，关注全身、全程。

　　《生命时报》：如何理解指南所秉承的“防-筛-诊-治-康、评-扶-控-护-生”十字方针？

　 樊代明院士：CACA指南（瘤种篇）主要以“防、筛、诊、治、康”为主，防为上计，筛为大计，诊为妙计，治为生计，康为远计。

　　新的CACA指南（技术篇）突出“评、扶、控、护、生”的核心理念，以追求生存时间延长、生存质量提高为最终目标。其中，评即“评估”，任何技术在使用前须对患者进行整体、综合的评估；扶即扶正固本，支持治疗，为了实现最佳治疗效果，在治疗前、中、后不同阶段，对患者进行适当的调理非常必要；控的意思是，治疗的最终目标是控制肿瘤的生长，重塑人体内环境新的平衡，不是强调必须完全消灭肿瘤，每个人都有癌细胞，斩尽杀绝做不到，也不用做到；护即“器官保护”，很多肿瘤患者最终疾病进展、甚至死亡，是因为肿瘤导致正常器官损伤，因此需要重视对重要器官的保护，通过“保功（能）”，实现“保命”；生则意味着，治疗效果的评判不要局限在瘤块缩小和化验指标好转，应该以追求“双生（生存时间延长、生存质量提高）”为最终目标。

　　《生命时报》：对中国医生和广大民众来说，如何使用这部“中国人自己的指南”？

　 樊代明院士：对于医生来说，CACA指南首先能够起到规范作用。去年，某省某被查处医生据传有“找不到癌细胞就切掉一块胰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若能完全遵照规范要求行医，就能最大程度杜绝此类事件发生。其次，提高医学生的培养质量整体水平。CACA指南前沿进展两年一更新，能让学生学习到肿瘤学领域最前沿的进展。第三，对肿瘤诊疗具有参考借鉴意义，为医生提出更多创造性诊疗方法铺路。指南中涵盖多种肿瘤诊治的可能性，医生通过对这些可能性排列组合，能提高诊治水平，引入更多创新方法，为指南更新打下基础。

　　一位好医生对医学理念的掌握，应占其医术的75%，真正手术、开药只有25%的贡献；但如果一位医生对所诊治疾病的了解达不到75%，只将25%手术、开药的技术当做100%的治疗手段，那在本质上，他只能算是一名“开刀匠”。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CACA指南在中国抗癌协会官网可免费下载。肿瘤患者一方面可通过指南了解更多预防、诊断、治疗、康复等知识；另一方面，还能促使医生提高医术，促进肿瘤精准治疗。比如，有些肿瘤1/3是遗传的，这类肿瘤长得慢，不转移或寡转移，治疗效果通常较好。当病人通过CACA指南学习相关知识，就能在看诊时咨询医生，自己患肿瘤是否为遗传因素，而医生若要回答这个问题，就需要做相关检查。再比如，同样患肝癌，有些是肝炎病毒引起，有些是内分泌紊乱引起，有些是肥胖引起的……患者在了解相关知识后，就有利于督促医生对症施治，而不是所有病人“一刀切”。

　　《生命时报》：您曾说过，希望“在全球范围内，实现CACA指南与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NCCN）指南和欧洲医学学会（ESMO）指南形成三足鼎立局面，以三驾马车形式，拉动世界肿瘤防治水平不断提升，造福全球。”CACA指南与国外肿瘤领域其他诊治指南有何不同？CACA推出在国际层面有何意义？

　 樊代明院士：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NCCN）指南是以最佳临床研究证据为依据，通过严格的方法制定程序和权威专家共同评议而形成，为临床诊疗提供循证学依据充足的推荐意见，在全球肿瘤临床实践中占据重要地位，得到全球肿瘤领域专家、学者的认可。而欧洲肿瘤医学学会（ESMO）指南，目前在欧洲肿瘤学研究中与不同国家、地区、组织之间紧密的合作中，也在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目前，美国的5年生存率还有30%没有解决，国内40%还未解决。美国与我们进行交流合作，而我们也要积极地将自己的指南推向国外。在国际层面，CACA指南不仅惠及约占世界人口1/6的中国人群，而且惠及那些与中国人的人类遗传学相似、生活环境与中国相似的人，以及华人华侨等。目前，CACA指南英文版已经推向国外64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