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萍萍教授访谈

　　* 李萍萍教授简介：

　　李萍萍北京大学肿瘤医院中西医结合科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1976年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曾作为访问学者于1988-1990年在美国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药理系学习工作，1998年9-11月在美国加洲大学UCSF Mount Zion Cancer Center访问学习；2005年3月获埃德加•思诺基金会资助赴美国密苏里大学(University of Missouri-Kansas City, School of Medicine)访问教授。

　　主要从事中西医结合肿瘤治疗的临床和科研工作。所在科室已成为北京市中医局重点学科，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药药理(肿瘤)三级实验室。学科方向为肿瘤中西医结合临床研究。以肿瘤常见症状的科学评估与中西医治疗为学科特点，开展中医辨证治疗的评价方法和临床试验研究，推动姑息治疗和老年肿瘤的临床研究。同时结合临床进行中药药理药效机制研究。

　　曾承担北京市重大科技项目、北京大学985研究课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北京市自然科学基金和北京市中医局重点项目等多项课题;参与国家中医局“十•五”,“十一•五”等项目研究。发表论文40余篇，其中数篇发表在具有SCI影响杂志，并有数篇被美国NIH权威杂志INDEX MEDICUS、美国MEDLINE数据库和美国全球信息网络收录。

　　现任北京市抗癌协会副理事长、世界中医联合会肿瘤专业委员会付会长，中国抗癌协会肿瘤传统医学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抗癌协会康复与姑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ASCO美国临床肿瘤学会会员等。在本学科领域有较高的学术地位及影响。

　　* 新视界：李教授您好，在人们的印象中，中医药的主要作用是调理身体和治疗一些慢性病，请您介绍一下中医药治疗在肿瘤的综合治疗中有什么作用？

　　* 李萍萍教授：中医治疗疾病最大的一个特点是整体调节，平衡身体的阴阳和脏器的功能。在肿瘤的综合治疗中，有这样几方面的作用：首先，越来越多的临床试验支持中医药配合化疗有提高对肿瘤治疗疗效的作用，在这方面有很多的研究报道，如对非小细胞肺癌，胃肠道肿瘤。还有鼻咽癌放疗中配合中药可以改善患者的生存质量，减轻痛苦，并且通过随机对照研究发现，加中药后还可以提高患者的远期生存。另外，中医中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减轻治疗中的不良反应，这在临床应用比较多。比如在化疗中可能会出现严重的恶心呕吐及腹泻，中药可以减轻这些不良反应，使化疗能够顺利进行。又比如在放疗中，根据放疗的部位可能出现不同副作用，如鼻咽、头颈部放疗出现严重的口干，盆腔部放疗可出现腹泻等。这时配合中药也能使患者的副作用减轻。此外，对于一些中晚期的肿瘤病人，在多次治疗后，对一些药物产生了耐药，有些病人可能会选择服用中药来进行保守治疗。还有一些患者有严重的内科疾病，他们对化疗毒性的承受能力比较低，在这样的情况下可能一些中药的辅助治疗能够起到帮助作用。对于中晚期的肿瘤患者我们的治疗目标更多的是提高生存质量，延长带瘤生存，对于这一部分患者中医中药能够帮助他们缓解症状，减轻痛苦，提高生活质量。但是对于延长生存这方面，我们做的临床试验还不够，需要更多高质量的临床研究来证实。

　　中医中药的调节作用，是通过对病人病情的分析，根据辨证治疗来实现的。在抗肿瘤治疗的过程中，要注意两个方面，一个是对肿瘤的控制，同时也要重视患者机体的承受能力。当然这两个是一对矛盾，也是相辅相成的，有时控制了肿瘤，就能够获得延长生存的效果。但是有时候，一味追求肿瘤的缩小，而忽视了机体的免疫状态和承受能力，就可能造成一些相反的后果。比如心功能或肝肾功能的严重损伤，以及整体机体状况的下降，比如营养不良，或严重的体重下降。这时患者的生存已受到威胁，更谈不上控制肿瘤的了。中药在整体的治疗当中，根据辨证调节机体的状况，使病人的整体状况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水平，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当然中医中药往往经验更多一些，一些临床试验的数据，特别是一些高等级的数据还相对缺乏，因此我觉得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 新视界：很多患者对于化疗很熟悉，但是对于中医药治疗就不是那么了解了，请您绍一下中医药治疗和化疗有什么不同？

　　* 李萍萍教授：在门诊也有很多患者来问，听说做化疗很痛苦，我能不能不做，或者已经做过化疗的病人觉得化疗太痛苦了，我受不了，能不能用中药代替。首先我想说，化疗和中药治疗方法不同，药物特点也不一样。化疗是直接针对肿瘤的，是一种积极的抗肿瘤治疗，对于病情适合的患者，如果需要做化疗，那么中药是不能替代化疗的作用的。比如一个有淋巴结转移的肠癌患者，术后需要进行辅助化疗，那这个时候就应该进行化疗，因为有很多临床证据支持，通过化疗可以降低肿瘤复发转移的风险。中药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但是没有更多的数据来支持说中药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因此中药不能代替化疗，不能盲目的为了减轻痛苦而放弃有效治疗。第二个点就是，对于不能耐受或不能接受化疗的病人，可以暂时用中药来治疗，但是并不是替代作用，而是在没有证据指导治疗的情况下，采取的一种治疗选择。比如说病人的造血功能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恢复不了，或者对药物产生了严重的耐药，或者由于患有内科疾病等情况不能接受化疗，但是又希望能改善症状，对肿瘤有一些控制，这时候根据病人的情况用临床经验去治疗。中西医是两个不同的学科，治疗作用特点不同，在肿瘤治疗中提倡中西医结合优势互补，使患者更多受益，但不能代替。

　　* 新视界：肿瘤的治疗可以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请问是如何进行的？

　　* 李萍萍教授：中西医结合治疗肿瘤是这样的，第一，不是用了西医的治疗手段，再用中药就是中西医结合了，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学科，它的医学特点也完全不一样。中西医结合是在解决临床的同一个问题上发挥两个不同学科的优势。比如我们曾经治疗的一个患者，他是肠癌Ⅱ期，术后需要做辅助化疗，这个病人在化疗中出现了严重腹泻，一天腹泻10-20次，白天有8、9次，晚上也有6、7次，这样的腹泻严重影响了他的身体状况。使用止泻西药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腹泻仍然很严重，病人体力下降、消瘦，难以继续化疗。在这样的情况下，医生建议暂停化疗。他求助于中医，通过中医的调整，很快腹泻明显减轻，一天只有3-4次，病人恢复了很多。根据病人病情我们和病人沟通，一边化疗，一边用中药，病人的腹泻程度没有增加，保持了一个比较好的状态，顺利完成化疗。随访预后也很好。这就是用不同的医学手段来解决同一个临床问题，这才是真正的中西医结合。有些中医讲做了手术就不能吃中药，吃中药就没有什么效果了；或者做了化疗，身体已经这样了，不能开中药了；或者不了解肿瘤知识和治疗情况，按自己的想法用中药，这些都没有科学依据，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西医结合。做好中西医结合最关键的还是医生能够很好的运用两种不同学科的知识和方法，为病人解决临床问题，达到殊途同归的目的这是非常重要的。

　　* 新视界：哪些肿瘤患者适合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式？

　　* 李萍萍教授：孙燕院士多次谈到过，在中国，肿瘤临床有一个很大的治疗特色就是中西医结合。多学科综合治疗是大家认可的肿瘤治疗模式，中西医结合是我们国家一个特色。所谓中西医结合就是在临床中运用不同的知识方法来解决病人的问题。具体在临床当中怎么操作，需要根据病人的病理特点，在临床分期的基础上根据治疗的需要来结合。对于早期的病人，手术后恢复的很好，不一定要吃中药。更多的康复治疗，需要通过生活方式、饮食、适当运动等进行调整，而不是只靠吃药。对于需要进行化疗或者放疗的病人，如果他的一般情况很好，没有什么症状，觉得吃中药很麻烦，也可以用一些其它的方式。但是，如果有一些症状，特别是一些长期治疗的病人，体质状况受到化疗或放疗的副作用的影响，生活质量受到影响，又有这种需求，或者对于他的整体治疗来讲，综合两种不同学科的手段对他会有益处的时候，我们建议病人能够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中医毕竟在我们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在解决身体健康和恢复方面有很多的经验，虽然缺少一些临床证据的支持，但是这种经验如果能用好，是可以使病人得到获益的。所以我觉得更多的是根据病情和病人的需要来决定。目前还没有一种绝对的标准可以区分哪些是适合人群，哪些是不适合人群。

　　* 新视界：那么患者在接受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时候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 李萍萍教授：我觉得有几个问题是需要注意的，首先患者一定要到专科医生那里去进行治疗，而不是说我在大医院去进行手术或化疗、放疗，然后听说一个医生很有名，我再去找他开点中药吃就行了。因为肿瘤和其他的疾病不一样，它的治疗可能要有一个长期性，并且肿瘤本身有容易复发和转移的特点，专科医生在这方面会有更多的知识和经验。另外，现在从事中医或中西医结合治疗的专科医生，他们在中医院校有很好的中医训练背景，在肿瘤专业知识方面也比较丰富，这样就能很好的运用这些知识。所以我觉得病人一定要到专科医院，专科医生那里去看病。因为我们也遇到很多病人，盲目的在用一些抗癌中药，或是盲目的在用一些补药，这些都不符合中西医结合肿瘤治疗的原则，这一点是患者需要注意的。

　　另外在肿瘤治疗不同的阶段，治疗的目标不同；中西医结合治疗的原则也不同。一定要跟医生讲明你接受过哪些治疗，主要有哪些痛苦和问题。我们接触的一些患者，因家属出于关心，不让他们知道病情就把患者拉到医院来进行治疗。由于病人不清楚自己的病情和治疗经过，在治疗方面就会有一些被动。因此一方面是要选择专科医生，因专科医生会有一个很好的知识背景给你指导解释，另一方面，一定要了解不同治疗阶段的治疗目的，以便和病人有比较好的沟通，调动病人本身的积极性，这点也很重要。

　　* 新视界：在应对放化疗的不良反应时，是否可以同时服用一些中药来缓解症状？

　　* 李萍萍教授：所使用的化疗药物不同，不良反应也会有所不同。最常见的不良反应如骨髓抑制，白细胞或者是血小板下降。再有就是胃肠反应，包括恶心、呕吐和腹泻等。另外如肝功能损伤，心肌或者周围神经损伤等。对这些不良反应，中药可以达到辅助治疗的目的。但是这也要根据病人的情况，比如严重的骨髓抑制，白细胞只有几百的时候，就不能只用中药，而是在用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G-CSF)的基础上再配合中药，以预防感染等保证安全。这是针对血象低下情况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所以说中药可以帮助减轻化疗的不良反应，但是要根据病情酌情处理。如果有些病人情况不是很严重，或者是多次治疗后耐受比较差的时候，可以辅助中药以减轻骨髓抑制的程度，同时帮助恢复体力。在应对放化疗的不良反应时，可以服用中药帮助减轻不良反应。

　　* 新视界：治疗结束后，患者应该采取哪些措施预防复发与转移？

　　* 李萍萍教授：首先要了解肿瘤复发转移的影响因素。主要取决于肿瘤的临床分期，病理类型和生物学特点。分析是否存在预后不良的高危因素。比如手术切缘是阳性，已经有淋巴结转移或脉管癌栓，那么复发转移的风险是很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应按照规范进行术后辅助治疗。也就是我们常规用的术后辅助化疗、放疗或者放化疗结合的方法。作为肿瘤专科医生心里一定要明白，应该跟患者进行沟通，不要让他们轻易放弃一些虽有一定副作用，但是却对疾病有转归作用的治疗。

　　对于中药治疗来讲，中医药虽然有很多治疗经验，但是中药就能够预防复发转移的结论还为时尚早。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在这方面做的研究还不够，缺少证据。如果有一个严格的临床对照研究，经过观察随访，我们才能说中药对于哪种肿瘤，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有预防复发转移的作用。再有肿瘤患者的康复应注意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不能仅靠药物。机体的抵抗力是多方面来决定的，要有一个科学的营养和膳食指导。所谓的营养并不是说吃的好就是营养好了，而是要符合科学的饮食方式，然后积极地锻炼，配合治疗。这些对患者的恢复同样重要。

　　* 新视界：在治疗后的康复期，有哪些方法可帮助提高患者的免疫力，尽快恢复健康？

　　* 李萍萍教授：治疗以后用中药的病人是很多的，其实康复不仅是在治疗结束后，在治疗中就要不断的调整。我觉得在这方面要给病人一个科学的指导，根据病人的治疗情况和病人的身体情况。比如说家属为使病人尽快恢复，常用一些营养品和高蛋白食物给病人服用，但是如果病人的脾胃比较弱，服后不适不能够接受的话，也不宜恢复。根据病人情况进行调整，这就是中医整体调节的作用了。如果病人脾胃功能很弱，那么首先要恢复脾胃运化功能，这样才能够多从食物中吸取营养。根据病人的体质和虚实寒热情况予与中药调理和指导，包括饮食起居，运动情志等。比如骨关节疼痛的病人就不适合做强度大的、时间长的锻炼。坚持锻炼，科学饮食，保证睡眠，心态平静，持之以恒。这些对病人的恢复都有很好的帮助。

　　* 新视界：作为一位在肿瘤治疗领域有着多年治疗经验的专家，您对肿瘤患者有什么建议？

　　* 李萍萍教授：跟病人接触这么多年，从心里来讲，我希望患者一定要在专家和专科医生的指导下进行治疗，接受科学的康复养生指导。不要轻信小广告的宣传。有很多病人轻信小广告的宣传，或者听信了某个药店一些宣传，盲目用所谓抗癌药、补药，放弃了正规治疗，结果病情进展，然后再来找医生治疗，致使错过了治疗时机，耽误了时间，而且买那些药承受了很多经济负担。这对病人来讲都是深受其害的例子。最后希望患者也要了解一些科学知识，保持良好的心态，坚持适当的运动，做自己健康的主人。